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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挂职笔记(九):琴与歌

发布日期:2020/10/12 20:27:26 浏览:1184

来源时间为:2020-10-11

编者按:文联安排挂职,挂职点任选,作者作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徐州市作家协会顾问,2015年至2016年受市委组织部委派去了歌县。两年多的时间,作者走遍歌县的乡镇,与当地的干部、居民生活、交谈,写下自己眼中真实的乡村图景。

文_杨刚良

琴与歌

⊙艺术人生

彬彬的家在湖畔农场,有条十几里长的砟子路通往县城。雨天过后,拖拉机一轧,这条路就不是路了,辙沟叠压,坑洼积水,别说骑自行车了,即便步行,也只能挑路边干地儿走,时间长了,就踩出一条尺把宽的小路,弯弯曲曲的,彬彬叫它蚰蜒小路。

1988年暑假期间的某天,16岁的彬彬,骑着“二八”自行车,左腋挟一古筝,右手掌着车把,双脚交替踩踏,沿着蚰蜒小路,摇摆颠簸着向县城。

在很多人还不知筝为何物时,彬彬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古筝。少年、古筝、“二八”自行车,在蚰蜒般的小路上蛇行鱼跃,构成一幅乡野动画。

这是他用三天绝食换来的。

那天,我偶尔看到个电视广告。广告词就不说了,关键是声音,那是我从来没听过的。是,你猜对了,就是古筝。哎呀,那古筝的声音太好听了!不光好听,还好看,古筝的那个形,太好了!从那时开始,古筝就像个幽灵,钻进我脑袋里了。睁眼是古筝,闭眼也是古筝,满耳眼儿里都是古筝的声音,弄得我一夜都没睡觉,天明就跑去县城报了名。原想不跟家里说,悄悄报名,偷偷地学。报名时才知道,学琴得交费,还得买个琴。我还是个小孩儿,哪里有钱,只有跟家里说。50块钱学费还好说,再花700块钱买琴,根本不可能!700块钱是全家一年的收入!我就不吃饭!把自己关在小屋里,谁叫也不开门。整整三天!对了,就是你这话,一哭二闹三上吊。你别说,还真管用,家里终于答应了。拿了钱,报了名,买了琴,然后就骑着车子,夹着古筝,沿着蚰蜒小路进城了……

我最早接触的乐器是箫。那时候更小,才九岁,正上三年级。我三爷爷从东北回来探亲,喊我去他屋里吃松子。我嘴里吃着松子,眼睛却看他床头有个细细长长的东西,上面还有眼儿。这是啥?三爷爷说是箫。我说箫是干啥的?他说能吹。我就叫他吹。啊呀,真好听!让我玩玩行不?他说小心着,别弄毁了。我就学着三爷爷的样子吹。我的手小,箫的音孔距离大,手指够不过来。不过,还真让我吹响了。那是我第一次摸乐器。

我大爷会吹笛子,又跟他学笛子。自己没有笛子,就学着自己做。先用苇子,发觉苇子不行,笛子是竹子做的。家里的蚊帐杆是竹子的,我就截下一段来,拿火筷子烙了眼儿,做了根笛子,样子像,也能吹,但不是那个音儿。

听说城里有卖笛子的,就去城里买了一根,是徐州产的黄河牌。一根笛子两毛钱,很贵了!当时一个鸡蛋才6分钱。这两毛钱是我自己攒的,给我买雪糕的钱,不舍得花,一分一分地赞了好几毛。这时我才10岁,卖笛子的问我要啥调的,我哪知道啥调不调的,是个笛子就行。

有了自己的第一件乐器,我就开始跟着广播学,也跟喇叭班儿学。后来听蒋大为唱《牡丹之歌》,我就边听边拿笛子“摸音儿”。尽管费了不少劲,还真让我“摸”出来了。那段时间,逢星期天就骑车子进城,看到卖笛子的我嗓子就痒,拿起来就吹,也不管人家烦不烦。卖笛子的是个老头儿,说这么小的孩子,咋就吹得那么好!我跟你学吧?我要能吹你这么好,我的笛子也好卖了。我一个小孩子,哪好意思当人家老师,叫我吹我就吹,也不敢说教人家。后来我们就成朋友了,不管在哪见到,老远就跟我打招呼。

学口琴是从初一开始的。同学有口琴,就跟人家借。我订了份《流行歌曲》,我就学吹上面的歌。开始学的是《妈妈的吻》,一晚上也就学会一句。口琴是借的,第二天就得还。再借又不好意思,就跟家里要钱自己买,一只口琴8块2,买来我就天天练。

三叔在学校当老师,会拉二胡,他给我一本书,是教怎么拉二胡的。我就一边看书,一边跟着三叔学二胡。我大爷、我父亲都会拉二胡。三叔说我比他们拉得好。他们都不识谱,所以我比他们学得快。

初三学的喇叭,接着就是笙,后来又是萨克斯。

喇叭的声音太响,吹出来聒耳,不能在家里吹,庄外有个大沟,沟很深,声音往上去,对旁人影响小点儿。学喇叭我是正式认了师傅的。星期天或者放假期间,跟着师傅的喇叭班儿,到人家里去吹。红白喜事的活儿都接,有时忙了,师傅就让我领班儿去吹。那会儿就是喜欢,也没想到要养活家人啥的。

我学喇叭还有个想法,就是想报艺校或者考剧团。可惜后来都没成。

精力都在音乐上了,学也没上好,高中上了一年半,就上不下去了。父亲让我接班干电工,我不想干。当时还不到十六岁,已经是庄上小有名气的文艺青年了,就觉得我这么大本事,怎么能去干电工?

不想干电工,就跟着喇叭班儿吹喇叭。这活儿太辛苦,只要人家有事儿,再远你都得去,那会儿还没有电动车,都是骑着自行车去。人家办喜事儿,新人得到林上烧喜纸,无论刮风、下雨、下雪你都得跟着去。抱着喇叭,也不能打伞,浑身淋得透湿,水流到鞋壳里,走一步就咕唧响一声,回家一看,脚趾、脚底板都泡得煞白。风再大也不能戴口罩,冻得浑身哆嗦,那也得吹。真是太苦了!那会儿,自己在农场开个小店,算是有点儿收入来源,就不想再挣那个辛苦钱。就觉得吹喇叭虽然也是音乐,但不是我想要的音乐。就是那几支曲子,喜事儿吹啥,忧事儿吹啥,都是老一套。自从有了自己的古筝,我就一门心思练古筝。古筝好听,弹起来啥事儿都能忘了。

我对古筝还是很有研究的。筝的流派很多,山东派的,河南派的……我接触的很多。我有个学生,1995年跟我学古筝,后来她考上了河海大学,现在北大读博士。她跟我学,我给她讲技巧,她说我跟她老师讲的不一样。为啥不一样,我有我的方法。多年前我就讲“贴弦法”,他们现在才有这种讲法。有些独特的演奏法,都是我摸索出来的。

我对音乐的感觉强一些。古筝我只学了半年,就帮老师带学生了。星期六、星期天就来培训班给学生上课。虽然没有报酬,但也觉得不错,只要能弹古筝,我就啥也不想了。这样持续了四五年。家里大人说,你年龄大了,只图高兴不行。我想也是,得找个能挣钱的地方。看我想走,老师就留我,让我到他厂里去上班。我就每天去厂里干活,一个多月没回家。家里不知咋回事儿,我父亲就找到城里来了,见我正在厂里干活,才算放心。我干什么都专心,只要我喜欢的,干起来就啥都忘了,也没想到要回家看看。在厂里,我见什么都想学,而且一学就会。配漆,刷漆,都很简单。看他们做琴码,我就拿个尺子这么量,那么量,学着样子做。也没人给压力,就是自己愿意干。我觉得,无论做什么,只要喜欢,再苦再累都是乐趣。比如,现在我也喜欢做饭,别人做饭是应付,我做饭是乐趣。干啥都一样,你必须喜欢才能干好。

在厂里干了几个月,一个月的伙食费是120块钱,我觉得贵,就自己做饭吃。我吃饭很简单,一把面条能吃三顿。为了省煤球,我用夹子把煤球夹掉一半,留着下顿饭再烧。开始说好工资是300块,但后来没兑现。我就跟师傅怄气,说天冷了,想买件衣服。你猜咋?他给了我20块钱。我心里很不痛快,跟你学琴我是交学费的。帮你带学生好几年,一分钱报酬也没有。来你厂里干了这么多活也不开我工资。我就赌气回家了。年底我去领工资,他说我无故旷工,一天扣10块钱,3个月扣900块钱,最后只给我180块钱。我是打过招呼回家的,怎么说我旷工?一天扣我10块,我要再晚来一个月,是不是还得贴钱给你?钱我不要了!就这样不欢而散了。

我还学过一段时间建筑,和我一起学建筑的,人家干建筑都挣钱了,也都结婚生子了。我却偏偏不务正业去弄音乐,本来觉得在厂里稳当地挣俩钱儿,现在也从厂里出来了。一事无成,有点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感觉。学唢呐那会儿,家里还觉得我能当个饭碗子,因为学古筝把唢呐也丢了。我的本家爷爷训我,说人家学喇叭都领班上活了,你看你现在干的啥,一个钱不挣,游手好闲!他的话对我刺激很大,自尊心受到了伤害。心想得干点啥了,不然怎么往人前站。

干啥呢?我就想做琴。想法是有,但是钱没有。我觉得家里可能得有点钱,但是不知有多少,够不够我用,我就向父亲要钱。我父亲说,学琴这么多年,花了那么多钱,到现在啥也没弄成,你究竟想干啥?我说我想自己做琴。父亲不支持,当然也不给钱。我跟父亲说,你把钱借给我,到时我再还你。父亲看出我是铁了心了,就给了我3000块钱。木材900块钱1方,一撒手钱就没有了。

我也不是特别聪明,但是我有信心,只要想干的事儿,必须干成了。凭着在师傅厂里见的,再加上自己琢磨的,就在家里自己做古筝。家里有那张700块钱买的筝,我就比着葫芦画瓢,摸索着做。筝的结构大致知道,但具体尺寸不知道,发音孔的位置也得慢慢摸索。开始觉得很简单,一旦动起手来,才知道不像蚊帐竿做笛子那么容易。光这面板的这条弧线,就困扰了我很久,弧度是多少?弧线怎么画?我白天黑夜琢磨,终于想出了办法,找一根农民插秧用的绳子,一头固定在地上,另一头扯到远处古筝的面板上,比划着找出恰当的两个点,然后拿开古筝,把做琴的木料放上去,移动绳子划弧线。问题就这样解决了。这只是其中一个困难,实际困难多了!虽然有那台古筝做样子,但也只能是个样子。你能了解它的外形尺寸,却难掌握它的内部构造。再说,一张古筝的品质,也不是满足了外形相似就可以的。那个时候,也不知道吃饭,也不知道睡觉,整天就捣鼓这个,测量、计算、设计、制作、改进,一遍不行再来二遍,二遍不行接着再来。

琴身做成了,但是没有琴钉,上不了弦,这琴还是没法弹。天天就为这个发愁。说只有钢琴厂才有琴钉,徐州没有钢琴厂,南京有,就去南京。在南京车站遇见个摩的,听说我是徐州来的,就跟我说是老乡。人生地不熟,遇见个老乡,心里挺热乎。坐上摩的,开了好长时间,已经看到长江大桥了,我就觉得不对劲儿。我说这路不对,你还把我拉回火车站吧。回到火车站,他要100块钱,我给了他70块。然后就坐公交车去找南京钢琴厂。晚上10点多才找到,但人家已经下班了。第二天再去,说要买琴钉,人家说不卖。

听说苏州能买,当晚又赶到苏州,结果也没买成。眼泪都急出来了,这咋办啊!又打听说上海有,我又去了上海。

上海提篮桥北边有家钢琴厂,也是晚上才到的,就找个地方先住下,住宿费30块钱,9楼的顶层,8人一个房间,从来也没跟这么多人睡一屋,觉得很别扭,又想着买琴钉的事,那一夜,几乎就没睡。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钢琴厂,门市部还真有琴钉卖,我就买了一箱子,大概够五十台古筝用的。掂了掂,得有六七十斤重,我就背着找到公交车站。等了半个多小时,也没见有车过来。夏天,热得很!来个中年人,主动跟我说话,问我去哪里,我说想去火车站。他说这是夜班车站,你别在这等了。说完把我领到有车的地方。这人真好,他说他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,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,说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找他。要不是他给我指路,还不知要等多长时间。当时把我感动得,哎呀,看他就跟看皇上似的。后来号码让我弄丢了,也没再跟他联系过。有些人你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。这个人就是。

那几天,我一天只吃中午一顿饭,自己带着方便面,饿了就泡方便面吃。

琴钉的问题解决了,琴弦咋办?说无锡有,我又去无锡,在无锡买到了琴弦。

有个朋友把我做琴的事跟师傅说了,师傅打电话给我,说你别干了,做琴的材料转给我,你还来我这儿干,我给你900块钱一个月。工资竟是原来的三倍,按说不少了,但我知道他的脾气,觉得还是不去的好。

我就继续做琴,师傅突然开着摩托车来了,是带着技术监督局的人来的,来到就要罚钱,说我开地下工厂,又说我的琴质量不合格,总之是要罚钱。我还没销售,怎么就知道合格不合格?那也不行,非要罚钱。

我有个学生,他父亲的仁兄弟是练武的,技术监督局的队长也是练武的,他们之间关系好,从中一说和,也就没罚钱。人家帮了咱,咱得报答人家呀,请吃饭吧。大风饭店在当时是最好的,但是那个地方去不起,就在大风饭店旁边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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